【水梅】他可以不知道（下）
七
拉莫斯不喜欢巴塞罗那。这个地方的加泰语和对巴萨的狂热让他不自在，可是他还是得来把事情解决了。
高个儿的西班牙人站在毕加索美术馆前用口罩和太阳镜隐藏自己的身份，一面假装认真地听着引导员的介绍。
皮克在一旁嫌弃地看着他，装什么艺术分子，他在心里嘘道。不知所谓地继续看了几幅画，他抱起了肩，拒绝继续这愚蠢的同行。
“喂，你到底来干嘛的。”
拉莫斯却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应他挑衅般的语气。只是静默地看向了他。
周中的美术馆引导员都比游客多，两个大高个气氛微妙地站着，虽然引人注目，但两个人都戴了帽子，倒也没有被认出来引起什么骚动。
皮克突然之间觉得指尖发麻，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爱上了一个人，可能是一见钟情，但我感觉那说不清楚。”拉莫斯摘下了墨镜，看着皮克的胡子发神地组织着语言。
“卧槽，你可别说是我啊。”皮克觉得这个架势真有点这个意思，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拉莫斯嫌弃地看向他，用眼神表示出“我怎么可能眼光这么差”的意思，顺便想象了一下觉得好恶心。
好在在这个话题又演变成一个起因神奇的德比骂战之前，拉莫斯先熄了火。皮克也意识到了拉莫斯这一日的异常，不由得噤了声。
“我爱上了一个巴塞罗那球迷，一个属于巴塞罗那的球迷。”
皮克刚想吐槽拉莫斯突变的语言风格，抬眼却看到这个塞维利亚人眼里满溢的悲伤。他觉得不可思议，开口的话也变得磕磕巴巴起来。
“额，我觉得，就算她是，额，我们的球迷，你也可以，额，追追她试试看。”
拉莫斯摇摇头，看向皮克右边毕加索的一幅画，“不可以。”
皮克注意到拉莫斯说的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可以。”这让他刚刚燃起的八卦助攻之魂马上收了回去，“因为俱乐部的原因吗？俱乐部知道了？”他又想了想，问道，“还是穆里尼奥？”
“不是。”他忍不住看向皮克的上臂，梅西应该差不多就到那儿，小矮子，他微微笑了一下。
“是我配不上。”拉莫斯惊讶于自己居然终于能诚实地说出来这件事了，他忍不住笑意更甚。
“嘿，兄弟。”皮克皱起了眉，“我们可是世界冠军，”纵然在俱乐部方面是死敌，但他们依旧是国家队的队友，他觉得拉莫斯配不上一个普通球迷太无稽之谈了。
“可他就是有那么优秀，像梅西一样优秀。”
皮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信息量了，“他”？“像里奥一样优秀”？开什么玩笑，那怎么不踢球？哦，等等，难道是哪个职业生涯因伤病早早结束的天才？那既然是萨米，也该进过拉玛西亚吧？他开始在脑海里过自己的同期。
拉莫斯看皮克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刻意的表述已经让他的国家队队友在脑海里谱写一出大戏了。他在心里大肆嘲笑皮克好骗，然后也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他深爱足球。”这是真的。
“他是那么天才。”这也是真的。
“可他属于巴萨。”这还是真的。
“额，所以，”皮克听完这个悲情大戏又开始磕磕巴巴了，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是来放弃的。”他望向皮克身后，笑得有些疲劳。
八
皮克是次日看了新闻才知道梅西和安东内拉那一天也在毕加索美术馆，虽然是挚友，也相信青梅竹马的人品，但拉莫斯的秘密在足球圈确实又是很难被接受的，于是隔了几天后，他还是忍不住在训练后找上了梅西。
“里奥，上周六你也去了毕加索美术馆吗？”
梅西在换鞋，而且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哼着小调，“嗯，是啊。”
“说到这个我也想起来了，”虽然更衣室没什么其他人了，梅西还是压低了音量，“那天是你和拉莫斯先生吗？”
皮克知道梅西几乎不可能认不出他，心里还是有些懊恼，“是这样的，里奥,”
“我看你们挺严肃的，所以也没来叫你们。”
皮克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开口，“里奥，你有听到我们说什么吗？”
“哦，杰拉德。”梅西的眼睛因为笑意弯了弯，“你们有说到我吗？”
皮克想起来拉莫斯那个“像梅西一样优秀”的描述顿时有些难以言清的微妙感，他摆了摆手，用一早想好的假话欺骗了他的小竹马。
里奥，你要知道皮克爸爸还是相信你的，只是拉莫斯那个大傻子实在不靠谱。他悄悄地在心里说道。
九
“塞尔吉奥。”
“先生。”拉莫斯没有转过身去面对穆里尼奥。
“结束了吗？”
“我可以首发。”
穆里尼奥笑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可以。”
但说实在的，看到拉莫斯的背影时，他头一次难以抑制地感到一阵歉疚，明明对方站得笔挺，且这种情绪毫无缘由，他踱了踱步就让这些烟消云散了。
只有塞尔吉奥·拉莫斯知道。
或许吧。
时间是概念性的产物吗？它是真的被原初赋予的美妙含义，还是人类在日复一日中标记的尺度？
它永恒向前。
而对他们而言，绿茵场是唯一的横轴。
2014巴西世界杯，卫冕冠军在小组赛出局，纵使屈辱，他们也依旧是拿到过大力神杯的西班牙的黄金一代。拉莫斯很平静，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阿根廷的比赛历程加进了日程表。
他能答应穆里尼奥让自己变成理智的球员，但他不想也不会在场下克制自己的诉求。他爱梅西的足球，梅西的过人，分球，甚至是难得的防守，拼抢，都带有“糟糕的”让他心悸的色彩。
阿根廷的2014，是里奥·梅西离梦想最近的一年，尽管他们踢了那么多场加时，点球大战，磕磕绊绊才进入决赛。拉莫斯都忍不住被梅西的个人魅力所影响，怀疑这一支虽然不完美但拥有里奥·梅西的阿根廷国家队是不是真的能击败那个德国队。
伊瓜因和格策，你很难讲清阿根廷球迷对前者的复杂心情，但是后者，拉莫斯则明白了信仰被伤害时人们总会怀有的暴怒和怨怼。他踢翻了酒店的茶几，甚至都不在意隔壁的皮克会不会发现什么端倪，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气和痛苦。拉莫斯揪住了胸前的衣料，手指将要掐进电视的薄板，勒出血色。可是这又能怎么样，这就是他们的世界，
注定只有一半的人能拥抱那位女神。
十
拉莫斯再见到梅西又是一年西甲联赛了。无法再从小个子的阿根廷人脸上看到那双深深地凝望着大力神杯的眼睛了。他却依旧没有忍住在赛后避开国家队队友们给了梅西一个无足轻重的拥抱。
拉莫斯知道梅西没有忘，但是他被要求忘记。
于是西班牙人忍不住揉揉那头柔软的栗子毛，贴在小跳蚤的耳边低声道，“你配得上她。”
“什么？”梅西没听懂。
“大力神杯，你配得上她，你比任何人都配得上她。”你比马拉多纳好一光年，比贝利还能代表这个绿茵场的历史，不存在什么绝代双骄，你是唯一的那个天命。他没必要开口，他知道梅西明白。
因为他看到那双金棕色的眼睛溢出泪水来，然后被闭紧了。
“GRACIAS.”
十一
他开始和梅西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友谊。他想，或许这样就应该够了。他开始明白自己的职责和未来将走的路，即便是球场上也不再有特殊的人影了。他突然开始怅然若失，他是否真的在怀念那个长发及肩的追风少年，也不再重要了，时间冲淡了一切，而且他似乎已经很满足了。
塞尔吉奥·拉莫斯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学会了波澜不惊地面对场上的挑衅，八面玲珑地面对记者。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不远不近，近也能近到偶尔打电话时调侃MSN互相喂饼吐饼，远也远到对比拉诺瓦的逝世后巴萨的风云变幻只字不提；
近也能近到看到对方染发蓄起胡子开玩笑对方的叛逆期来得够晚，远也远到阿根廷在美洲杯的再一次失利他没有再多加说什么了；
近也能近到难得躲躲藏藏地去巴塞罗那吃顿饭，远也能远到对于哈维伊涅斯塔的离去哑口无言。
即便梅西大婚，他也只是收了跳蚤礼貌性的请柬，专门打了个视频表明真的有事去不了就作罢了。
梅西也就当作是皇马球员的顾虑没有再多加邀请，毕竟两家俱乐部的关系在水下的盘根错节也确实复杂得很。
拉莫斯明白，不远不近，这样，
就很好。
没什么区别，他依旧会给梅西投票，只是期待变成习惯，习惯实在难改。
但是距离却又总要催发嫉恨，然而Sese的气却不是对安东内拉小姐，而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内马尔·达·席尔瓦·儒尼奥尔。
他无法言明这种感觉，只是从内马尔加盟巴萨以来他就总有隐隐的焦躁。对这小伙子的防守从不加顾忌——他向来不加顾忌，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明白梅西对巴西人的情怀，无论是把他过得更没脾气的罗纳尔迪尼奥，还是私交甚笃的卡卡，阿根廷人总是在接受着巴西人的善意，于是总想着回报些什么。可拉莫斯能看清楚内马尔的眼神，年轻的内马尔先生或许会沉溺游戏，但他从不藏匿自己眼神里对梅西的独占欲和对世界第一的宝座的野心，这两者互相矛盾着，拉莫斯一开始以为这样的矛盾左不过一直延续到梅西挂靴，纵然他心里总有个疙瘩也姑且没去管。
诺坎普之夜后，有部分西班牙媒体为了噱头疯狂吹捧梅西，对内马尔的高光表现视而不见，拉莫斯也只是心下有些不安。
直到2017年8月，内马尔转会巴黎。
“我们开心且骄傲地欢迎内马尔加盟球队。内马尔是如今世界上最好的球员之一，他深刻明白胜利的感觉，强大的能力和领导力使他成为一名卓越的球员，这会给我们带来相当巨大的正能量。六年来，我们构筑出了伟大的计划，并且已经走到了法国和欧洲的最高级别舞台。今天随着内马尔的加盟，以及球迷们坚定和炽热的拥护，我们将会离自己的目标和伟大的梦想更近一步。”
“很高兴与你一起共同奋战了这些年，在你即将开启新的生活之际，我祝你好运，后会有期！tkm”
他当晚就给梅西打去了电话。
“怎么回事？”皮克前段时间还和他讲都是抬工资的戏码，怎么就真的转会了。
次数多了，梅西都开始不惊讶于自己与拉莫斯的默契了，他一下就领会了拉莫斯的意思，但他不由得苦笑。
“他要走了，就是这样。”
“你。”
“俱乐部当然会买新援，国家德比还是不要想着捞好处了。”
梅西有意挑开话题，拉莫斯突然觉得闷了一口气不上不下，近乎是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塞尔吉……”
“嘟嘟嘟……”
梅西不明白拉莫斯哪根筋搭错了，莫名其妙地挂断他的电话之后没有再打来，也没有再接过，忙音取代了他们不算频繁却早已习惯的通话，梅西也正烦着内马尔的事，不由得也有些恼火起来。
“发什么神经。”一个多月的无人接听过后，好脾气的他也还是骂了出来。又赶上国家德比，两个人头一次真的带上了浓重的火药味。
凶狠的身体对抗抢断和铲球，球迷火上浇油的欢呼和嘘声。
本来就因为比分落后而心情不佳，再加上被莫名其妙地冷战，向来好脾气的梅西也不算有多高兴了。
真正的爆发点在下半场的犯规之后。在裁判鸣了哨，拉莫斯抱着球后退，梅西一脸平静的伸手向拉莫斯要球。拉莫斯并没有把球递给梅西，而是把球高高扔起，皮球从梅西头顶飞过。
La concha de tumadre！
拉莫斯不忿的是梅西对内马尔的容忍，但真的听到了梅西难得的国骂居然奇迹般地冷静了。
他无言地走回皇马的后防线 ，最后尽量自然地转回身去，看了梅西一眼。
纵使内马尔离开巴萨，sese也只是个更无关的外人。
他当晚就给梅西回了和解的电话，用更衣室在严查球员关系搪塞了输了球本就不太想和他说话的小国王。至于梅西原不原谅他，
这有什么所谓呢，
毕竟，从一开始，
他就没有抱过任何希望，
不是吗。
十二
拉莫斯明白自己和c罗的关系实际上说不上有多好，他不是那么喜欢胜负欲那么强的人，他可能还有些天真，妄想着更纯粹一些的爱好。但奇妙的事也在于此了，他欣赏梅西的求胜欲，或许是真的带了滤镜。
不过说到梅西，小跳蚤还真的一直没再和他打过电话。
Sese又不是什么怨妇，他一面这么想一面又抱怨对方被巴萨惯坏了，直到在国家德比上被逮着机会的对方铲倒在地，他才终于回想起来了。
他的意中人被巴萨惯坏了，生气了也要在球场上让你受挫。
他偷觑着梅西的蓄了大胡子依旧掩不住的小角度的坏笑，抱着脚踝伏在地上遮住自己哭着笑着的窘境。
Sese是真的完了，sese这么想。
终此一生。
十三
18年世界杯出局之后他喝得烂醉，一确实是累于国家队的不佳战绩，伊涅斯塔的离去和上一个世代的结束让他胸闷气短，二则是再度对阿根廷在梅西肩上施加的重压感到愤怒，他通过转播镜头看到他的信仰久久地无神地凝望天空，二者的叠加让他一时之间尝到了窒息的滋味。
他在皮拉尔的床上醒来。他的枕边人醒着，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给他一个吻，宿醉的头疼让他挣扎起身是有些酸软，意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Sese”
“唔。”
“Sese，你真的很爱梅西。”
“什么。”拉莫斯霎时感觉不到头痛和疲倦了，“皮拉尔，你在说什么呢。”他支吾着开口，渴求着什么渺茫的希望。
“那么多年了，Sese，你喝得脑袋不清楚了还是只会喊里奥，你的手机里没有我们的合照，只有里奥梅西。Sese...”皮拉尔没能继续说下去，眼泪凝住了她的眼眶让她越来越看不清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塞尔吉奥。”
拉莫斯怔住了，他喜欢皮拉尔，皮拉尔总是那么懂他，但他被黏住了心神，他说不出爱。
里奥，里奥，里奥。
他在内心呼救，十年如一日地无端妄想，无疾而终。
妄想。
他爱那个人，他可以停下所有外露的举动，但停不下来暗盒里滋生的情绪。
里奥。
咔哒。
他落了锁。
塞尔吉奥·拉莫斯笑了起来，
“皮拉尔，我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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